【独家】我认识的王石：70岁时打算到戈壁去种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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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言:

从抛弃传统和强烈的社会惰性、自觉改造自我和追求自由的角度来看，王石堪称英雄。但是和我们一样，他也是一个普通人，喜欢听别人的赞美，不开心的时候拉下脸，不小心的时候抠鼻子，喜欢漂亮的女人。

我第一次见到王石是在2004年春天。我站在北京大学，听了他的一个讲座。

教室里挤满了人，来这里的不仅仅是北京大学的学生。提问变成了竞争，甚至两个人同时急切地提问，场面有点失控。2003年珠穆朗玛峰的顶峰把著名企业家王石变成了偶像。

我记不起王石说过什么。总的印象是，这个人充满野心，有点疯狂。在回答一个问题时，他说:“男人的兴奋始于50岁。”。突然，所有的观众鼓掌和尖叫，所有的人似乎都被他催眠了。

在我听过的所有讲座中，这是最难忘的一次。王石当时的状态总是让我想起《庄子·幸福之旅》的开头:“北明有一条鱼，名叫鲲。坤太大了，我不知道它是否在千里之外；变成一只鸟，它的名字叫彭。彭的背影，不知其千里；它愤怒地飞翔，翅膀像天空中的云。”王石当时的状态接近“愤怒地飞翔”。他洒脱的气质和自由的意志似乎有一种魔力，可以让现实低头。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感染了，我心中有一丝微风。哦，原来人们可以快乐自由地生活。

2009年3月，在四川绵竹的遵道镇，第一次正式采访了王石。在那里，他参观了万科在汶川地震后建造的项目。在真实场景中出现的王石，根本不是2005年的闪亮偶像。我发现他似乎也是一个普通人，没有任何独特之处。采访前，他在教室里给100名小学生做了一次演讲。与2005年北京大学的演讲相比，这次演讲平淡多了，所以更现实。山里的大多数孩子都很害羞。几个孩子问问题，他认真回答。他不像他的长辈那样说教，也不像空那样敷衍了事和陈词滥调，这使人们觉得他和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。

在这次采访中，印象最深的是王石的愤慨。2008年，王石受到空的质疑，万科似乎已经从祭坛上退了下来。这次采访就是为了这个原因。他非常激动地说:“你刚才问的话让我感到很痛苦。你说我做错了什么？现在我问你，我说错了哪个句子？把我的话写在杂志上，问每个人我做错了什么？”

在房地产行业，对王石的评价已经两极分化。有些人在谈论王石时总是不屑一顾。我听到的最直接的说法是“他有多少钱？”。王石是世界上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万科的创始人，但持股很少。作为职业经理人，他只是一个金领，他的财富还不如一个房地产行业的小老板。其他人说他虚伪，喜欢炫耀和假装。但是也有人完全崇拜王石。

2008年万科被问及时，我采访了一位从未谋面的房地产人士，他和王石有交集。在电话里，他激动地说:“王石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！他是个英雄！我相信在他的领导下，万科一定能够走出困境！”

在2008年之前，王石作为一个偶像，已经自然存在了很多年。经过这次采访，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，为什么会成为石的偶像？所有的偶像都是基于社会心理的某种需要，而偶像是对这种需要的反应和投射。那么，王石代表着什么样的需求呢？这仅仅是整个社会对财富和成功的渴望吗？

自2009年以来，我采访了王石很多次，读了他所有的书。我越来越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:他太不像中国人了。他有一张中国人的脸，但他的思想非常不同——他的价值体系是普世的，而不是传统的；他的言行是个人主义的和英雄的，而不是东方的和温和的；他崇尚科学和理性，喜欢开放和透明，讨厌潜规则，讨厌传统文化中许多晦涩难懂的东西。他这样认为，也这样做了，因此万科的管理和文化并没有那么本地化。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(尤其是我十几岁的时候，我也经历了文化大革命)，我怎么能成长为这样一个人呢？我开始对他精神世界的构成感到好奇。

在2012年8月的一次采访中，王石谈到了他精神世界的形成:

“我的父母不是知识分子，所以我从小就没有接受过太多的中国传统教育。我喜欢在中学读书，我读了很多著名的外国书籍，如狄更斯、巴尔扎克、雨果、司汤达等。，所有这些都非常喜欢阅读。西方文化提倡的个人主义、个人奋斗、人文精神和对人的尊重对我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。30岁以后，我去深圳创业，接触到汤因比的《历史研究》和马克斯·韦伯的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等书籍，才开始形成自己的价值观

王石一直对中国传统文化持悲观态度，说他甚至故意忽视它。20世纪80年代，当王石刚开始做生意时，最头疼的事情就是拉帮结派，谈论地理和血缘关系，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的传统遗产。

在2012年的一次采访中，他谈到了万科是如何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:

“现代企业制度是西方文明的产物，中国企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有两种途径。一是将武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，这是现在的主流做法。我的想法是，既然现代企业制度是西方文明的产物，万科将使用它，完全复制它，而不是结合它。”

中国许多企业都有现代企业制度的形式，但其内涵一点也不现代。所谓制度通常只是对立和错误的，人的因素高于制度。然而，在万科，制度高于人，其文化和态度更接近跨国公司。这要归功于王石，他不仅带头观察这个体系，而且对东方风格的权威充满警惕。东方权威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特色，组织严重依赖权威人物。一旦没有权威人物，它就会走下坡路。这样的故事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。为了避免成为这样的权威，王石以一种权威的方式结束了这种可能性:在他50岁之前，他很早就交出了万科的经营权，并选择相信他建立的制度和他培养的团队。

采访结束时，我不禁要问:你到底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？

他回答说:当然是从东方来的。

许多杰出的人都有分裂的性格，王石有这样的品质。作为一个中国人，他骨子里是东方人，但他愿意自杀。无论是万科重组上市时放弃股权(意味着巨额财富)，还是年轻时放弃经营权，都是不可思议的，违背人性的。放弃经营权后，他曾说自己“突然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笼子里”，他觉得很不舒服，但还是坚持。可以忍受这种分裂，因为万科承载着他的理想，而万科对他来说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实验。

尽管取得了成功，王石一直坚持改革自己。他有写日记的习惯，经常反省自己，所以头脑清醒。用他自己的话说，“我犯了许多错误，但没有一个是战略错误或致命错误。”这是他对万科的贡献。

王石是个爱面子的人。2012年离婚后，他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出现在公众面前。在2013年的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上，一些熟悉的企业家取笑他，他的脸立刻挂了。一位知名企业家说，当时，有人看见王石在餐馆吃饭后从后门离开，因为害怕被人看见。这是如何挽回面子，但王石可以在万科听取不同意见。他不止一次说过，最开心的事情是有人反对，最后证明他错了，别人是对的。在2014年4月25日的一次采访中，他表示对万科最大的不满是现在能听到的不同意见越来越少，这是麦肯锡委托万科进行新战略规划时需要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。

在中国，王石总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。每次他和刘传志在同一个舞台上，他们都能用肉眼直接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。柳传志厚重而和谐，具有儒家风格。他的言谈举止有长辈的风格。王石棱角分明，他的情感是由颜色塑造的。他不怎么谈论这个世界，有点像好莱坞大片中的硬汉。在注重中庸之道的中国，柳传志把自己培养到了和谐与理解的境界，而王石则像一把锥子，似乎从来没有被打磨过或弯曲过。这注定了王石是一个有争议的人。2008年，王石的“拐点论”和“捐赠门”引发了巨大的舆论对抗。但是后来，人们平静下来，发现王石没有说错什么，他说的只是常识。

在中国，从众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美德，而特立独行是个例外。王石是一个反常现象。他有独立的个性，骄傲的个性和一颗负责任的心。在2013年亚布力企业家论坛上，王石呼吁企业家不要移民，不要抱怨，而是承担责任，展望未来。他说:“如果我们希望中国的未来是光明的，我们必须从我们自己的企业开始，而这种融合将是一条汹涌的河流。如果我们自己不这样做，就无法指望上述情况会有所改变。”从万科的“不行贿”、做企业公民、做绿色建筑，到王石在讨论企业家是否应该关注政治时的肯定表态，他的责任感是一致的。

王石获得了健康富足的生活。万科不仅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房地产公司，他还爬山、航海、玩极限运动。60岁以后，他成为了国外著名大学的访问学者，成为了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少数中国企业家之一。他受到许多重量级人物的称赞。中粮集团董事长宁为的《路与梦》作序，题目是《现在赞美》。北京大学的周其仁教授说，王石是“时代的工具”，它看起来像一块石头，但实际上是一块玉。其他人认为他是英雄和启蒙者。

在2014年4月25日的一次采访中，我问他对别人的称赞有什么看法。他说:“我没有一些人说的那么伟大，但我的出发点是个人主义。”我想挑战自己，看看我怎么样，我没有说我想改变我的社会思想。但话说回来，每个人都会做得很好，世界也会变得更好。”

庄子说:“圣人不死，贼多。”圣人和小偷是相互依赖的，所以没有圣人就没有小偷。如果一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有独立的个性，追求健康而丰富的生活，那将会有无数的王石，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。王石成为当时的偶像是因为他代表了中国一些最压抑的东西，比如独立人格、自由意志和丰富的人格。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，这些东西被封建极权统治挤到了墙角，少数追求它们的人，如魏晋“竹林七贤”等名人，大多被称为“疯子”。王石说:“我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温和的人。”如果在某些时候，他可能是那种会被带到街上的人。但是时代不同了。带着这个时代人们对财富和成功的渴望，王石终于踏上了青云，成为了一个偶像。他赶上了好时光。

王石在这个时代出现几乎是不可避免的。经济发展给社会带来活力，人们开始探索生命的意义，人性的层次越来越丰富。王石不是第一个探索这些方面的人，但他的巨大成功使他更有说服力。如果没有王石，可能会有张世和李石。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，有无数的王石。

从抛弃传统和强烈的社会惰性、自觉改造自我和追求自由的角度来看，王石堪称英雄。但是和我们一样，他也是一个普通人，喜欢听别人的赞美，不开心的时候拉下脸，不小心的时候抠鼻子，喜欢漂亮的女人。

结婚前，王石展示了超我和自我的存在——他说了很多真话，做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，而且似乎从不犯错。但是他去了哪里？没有身份证的人有多少真实？结婚后，身份证出现了，原来他也是一个普通人。对他虚伪的怀疑曾经很流行。表面上，他越来越分裂。事实上，他的超我、自我和本我最终融为一体。他的本我与普通人相似，但他的超我远远超出普通人，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——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矛盾体。

2014年3月底，我站在北京大学，听了王石的演讲。像十年前一样，教室里仍然挤满了来听讲座的人。王石仍然精力充沛，但他的气质已经改变了。他不再像2004年那样得意洋洋。他显得平静而谦逊。2011年在哈佛学习后，他告别了英雄主义。他发现自己知道的很少，知识的顶峰比他攀登过的所有山峰都要艰难。为了通过语言考试，他放下架子，和比他小40岁的本科生一起上课。现在他会说英语了。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，他开始阅读一些传统经典。他发现要理解一些问题，他必须理解传统。他还对以往完全按照西方文化和制度改造万科的做法做了一些修正，希望传统文化中的好东西也能为万科所用。

他还谈到了自己70岁时的计划:在戈壁植树。

“我原本计划在70岁后隐居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岛上。它旁边有一架直升机，我想去的时候就去。后来，我去云南哀牢山见了朱石坚，他70多岁开始创业，在山上种了很多橘子。他以前遭受过这么大的打击，也就是说，他轻轻地接了一句话。我立刻被震惊了，感到非常尴尬。我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。”

2008年，当王石陷入公众舆论的漩涡时，他曾说过自己就像一个“绿苹果”。现在，他有点像一只沉甸甸的谷穗，低下了头。

(本文摘自《中国企业家》杂志记者黄的新书《万科的逻辑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