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应中——从医感谈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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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应中——从医感谈录
医学的目的是救死扶伤
我从医多年,接诊了不少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女性患者,主诉胸痛、心慌、心烦 、 失眠。我翻看她们的检查报告 , 大多都查过心电图、心肌标志物 、超声心动图,名目繁多,还有什么运动平板、 冠状动脉CT甚至冠状动脉造影等等,然而结果又多为正常。
有的患者没有得到有效治疗,症状越来越重,转而求助于我。我的诊断多为心肾不交和肝肾阴虚,也有人是肾阳虚的症状,嘱她们调理治疗,补养气血 ,一两个月后,症状基本就消失了。
这类患者我见得多了, 天天就在我身边来来去去。 无法确定病因,成了患者的心病。现在的医生太过依赖各种工具,很普通的更年期综合症,竟搞到如此复杂。在他们的眼里,只有技术和设备才是可信的,甚至连骨髓检查 、血液检验、胃液化验 、腹水等检查,统
统不当回事,手一挥,口一张 ,就做了决定。有的医生似乎不会花 一点时间,去想想这个决定对患者有什么影响。患者要忍受穿刺的疼痛,肌体的伤害,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有义
务告之患者。我还知道有一位患者 , 胸片提示“肺内结节,建议定期复查胸片 ”。这个什 么“胸片 ” ,在医生眼里 , 是无所不能的,在患者眼里,也是拯救自己摆脱大病阴影的神器。但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 , 患者经过 十次胸片和肺CT检查,经多位专家教授的会诊,仍未确定其病变 , 后来死于肺内感染。
医院有一个常见现象,就是看病最好能找到熟人,比如找一位多少能搭上点关系的医生,这就算是熟人了,这样的医生才信得过。我从前一直以为是多此一举 , 后来才慢慢明白 , 患者有这样的想法,是有道理的。在很多情况下,如果不是“熟人 ”,可能连一个相对“合理、温和、平价 ”的治疗方案都得不到。
在重症监护病房,有些病人的人体组织被切开,插上导管,连接到机器上,并被持续灌药。我留意过一些报道,很多一线的医生都有类似的认识:如果有一天他们自己到了这一步,是绝对不会这样折腾的。那为什么放到患者身上就是可以的呢?
十几年前我偶遇一位年轻的医生,他的技术是业内很认可的,他对手术有着狂热的兴奋,只要能沾上边, 有时只是看一次心电图,他就会开单子,竭力建议患者做手术。只要一段时间不做手术,他的情绪就相对低落。
我后来经常会想起这位外科医生,人体在他眼中, 可能就像是一部机器,和没有生命的机器没有根本的区别 ,他就像一个修理工 , 能够熟练地拆卸或改换。手术治疗可能会引起粘连、出血、休克或心脏意外;很多患者手术成功,但十几天后人就走了;这个他似乎就考虑得不多了,反正他手术的成功率很高 ,这就够了。
患者把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,都交给了面前“父母心 ”的医生,而有的医生却轻易提出收费高昂的重大手术治疗方案,对患者的生死安危苦乐显然并不太在意。
十年前,我接治一位肝肾综合症患者,我告诉他, 做好心理准备,用一两年的时间进行调治,从根本上改善肝肾功能,激发出自身的能量。几个月后,他各方面症状都得到改善。他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,完全像正常人一样。后来,患者家属听说有一种新方法,接受了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,结果经手术和化疗药物介入,三个月后就导致肝功能衰竭,去世时只有三十多岁。三个月时间,患者共花费二十万元 ,家属很后悔,后来告诉我,他这个情况算是好的,一 同入院的病友手术后两周就走了。病人或家属的观念误区,常会导致人财两空的结局。
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许多类似的重症患者,为治病花光了全部积蓄,得到的却是精神上的痛苦和身体上的伤害。他们接受的治疗没有提高他们的生存率,有的呼吸衰竭而死,有的感染高热而亡,其间经历的精神刺激、气力消耗、身体疼痛,难以用语言述说。
人的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、皮肤、毛发、舌、脉等所有组成之间,是一个共生的关系 ,过度辅助检查,会带来人体生理机能的潜在退变,还有诱发癌症的风险;并无必要的手术化疗,带来的脏器损伤,严重耗人气血,也降低了患者机体的抗病能力,把小病医成大病 ,把大病治成绝症。这是对人的摧残,最后造成的是与医学本源相悖的后果。
医患双方,对医疗技术的使用,一定要慎之又慎。很多医生就是忽视了最基本的东西,过度依赖那些高大上的技术,用它们解决常见疾病,反而造成了惨痛的事实。
到我这里来的病人,有很多是吃过苦头有过教训, 醒悟之后辗转找过来的。现在他们能够更理性地看待疾病,知道从内部调节人体的正气与免疫平衡才是正路。中医药收散兼融、升降相应,动静结合、寒热共济,往往有较好疗效。
所以这些年我不厌其烦地大声呼吁,不要在万般绝望的时候,才想起找中医。
这就要求患者和家属一定要有判断力 ,最起码, 如果发现疾病迁延不愈,就应当机立断,让中医较早地介入。中医药 “ 治未病 ” 的方法,在促进重症患者体能恢复和提高生存质量方面有相当优势。但有人就错过了。这是多么可惜多么不明智的事情。
这些年有不少病人,在经历了手术、多次化疗、肿瘤全身扩散、已是衰竭之象弥留之际时,才来找我。救死扶伤是医生天职, 没什么好讲。但是,请允许我平心静气地问一句: “你们现在找我,是不是有些晚了? ”
还有的患者思想中老是觉得服中药慢,但他不太考虑的是,其实他的病已经有了十年八年甚至更久,体质已十分衰弱,对于医院的高额费用和反复折腾,患者和家属默默承受 。但才来找中医治疗十天八天 ,就觉得中医慢了。治病需要时间,不是所有的病都能快治。如果坚持不下来,就只能是一段时间有效而已。有些病人多年吃西药无效,转而到中医这里求治 ,又吃中药又吃西药,这样效果不一定会好 。
总之,交易型、投机型的医患关系,是不可能产生好结果的, 古人说“利生于害,害生于利 ”,我们一定要认真审视,真的以患者受益为准绳。只有以救死扶伤为宗旨,医学技术才能真正成为维护人类生命健康的正面力量。
中医与急危重症的诊治
擅治急症,是中医的固有传统,历代中医名家大师,很多都是“逆死生”的高手。但近年以来,中医在急危重症的诊疗中,使用度、认可度、美誉度都在下降。救急主要靠西医,中医在民众的印象中成了慢郎中,所谓“中医是善治慢性病的,西医是善治急性病的”;中医的优势似乎退缩在慢性病领域,而对急性病几乎无能为力。
这不仅是外界的观点,中医界抱有此想法的也大有人在。时间长了,中医自己也没有自信,如果用中医思维诊治患者时,常有畏惧心理,不敢大胆用药,如此就会形成恶性循环。急症患者首选西医诊治,即使有些患者找到中医求治,中医师也会劝其前往西医院进行抢救。与此同时,几千年来中医在急症预防、诊断、治疗和调摄方面积累的宝贵经验长期被忽视,着实令人痛心惋惜。
急症的救治关键在于危重病,治疗在于应急,使病人脱离危急。高热、厥脱、中风、心痛等急症,更考验医生的胆识和水平,生死有时候就一瞬间,用药对与不对,结果大不一样。离开急诊的医术,标志着医学的萎缩。中医如果不加以重视和研究,就有可能自动放弃或者被挤出这一重要的临床医学领域,而沦为一种仅能够治疗慢性病的不完全医学。
中医能否治疗急症?答案是肯定的。
中医“急症”的理念,具体指的是各种急危重病出现危及生命的各种临床表现。
“急诊”,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明确诊断,进而抢救治疗患者。
“急救”,当然就是指运用各种方法抢救急危重病患者。
“疾”“急”“极”同音,从不同角度突出了危急症候的表现。
急危重症发病特点,是病势急迫,病情危重,传变迅速,稍有延误,生死问题就逼到眼前。如《灵枢·厥病》篇对真心痛的临床特征:“手足青至节,心痛甚,旦发夕死,夕发旦死”。《黄帝内经》将某些急症冠以“卒”“暴”,如“卒中”“暴厥”“暴胀”等,对应着急性心衰、呼衰、急性肾衰、多脏器功能衰竭、中重度休克、大出血、昏迷等急危重症,反映出先人对急症的突然性和危重性早就有着充分的认识。
张仲景所著《伤寒论》之问世,对各类急症的辨证论治,又向前推进一步,甚至可以说,此书的内容可以视作以治疗急性病为主的专著。《金匾要略》中,也记载有“卒死”“尸厥”“自络”“溺死”等急症救治方法,并有解救食物中毒方药。“六经辨证提纲”对急性出血、急脘腹痛、急喘、暴吐、高热、昏迷、谵妄、厥逆等急症,也总结出一套较为完整的理法方药证治规律,其理法方药,至今仍具有广泛的临床指导意义。
《肘后备急方》记述了很多治疗各种急危重症的单方验方,此书堪称是中医第一本急救手册,急危重症的用药、处理方法都囊括在内,其中一些治法是非常有效的。
以妇科为例,中医在妇科急症治疗方面,历来群贤辈出,代有建树。
如《伤寒论》小柴胡汤治疗妇女热入血室证,《金匮要略方论》中的妇人3篇,提到阴道冲洗和纳药的外治法,其中许多经验和方药,至今值得我们重视。治疗妇女血崩、经行腹痛昏厥、妊娠剧吐、胎漏、滑胎、死胎不下、子痫、转胞、产后三急(呕吐、盗汗、泄泻)以及西医所称的重症功能性子宫出血、难产等等,有大量的成功医案。
中医是一种很接地气,平民性很强的医学,是在对性命审时度势、反复考量中发展起来的医学。我一生见过许多的急症重症患者,有内脏大出血或大口吐血的。有出现黄疸、大量胸腹水及多器官衰竭的。有高烧人事不醒的,一个比一个情况凶险,病入膏肓。
面对急症,怎样才能做到疗效快?最根本的办法,是要靠学习和经验,最根本的原则,是治病要求本,要想办法使药效直达病所。其实求快不应是医生的追求,更不可用大补、峻厉的药刻意追求疗效快。求本就可以了。我的体会,扶正与祛邪兼顾,脑子里不要有快慢的概念框架,而是从缓图治,以复根本,最后的实际疗效,往往反倒更快些。
见效不快,也是因为没有看清疾病的本质。“膀胱湿热”症是一种发病原因尚不明确、治疗棘手、病程迁延、易反复发作的疾病:中老年女性为多发和易感人群,一般尿急尿频尿不适,本就难以忍受,加之淋、沥、涩、痛有时突如其来,发病极快,又迁延难去,情绪波动、心情烦躁时发作会加重,如此恶性循环,这种折磨会严重影响人身心健康。
但是,中医很早就注意到此病“淋沥不畅、滞涩疼痛”的急症表现和特点,华佗在那么久远的年代,就提出“冷、热、虚、实、气、劳、砂、膏”八淋之分,这很了不起,这就为后世一代代医家反复思考、研磨、对症下药打好了基础。在明清时期,中国医界就已经正式提出“膀胱湿热”之名,而且从汉代起,就对“膀胱湿热”在因机证治等方面,进行着越来越系统的阐述,相应的理论今天看来,已是相当成熟。如果不充分掌握疾病的本质、特征、发展方向、对治方法和要领,想快是不可能的。
所以,中医擅长的绝不仅是“治未病”与保健养生,还有更重要的对急症的治疗,完全能担任“急先锋”的角色。越急越重的病,在辨证准确、用药精当的前提下,起效也会越迅速。
中医药不仅能治疗急症,而且问题意识非常清晰。风、火、痰、疲、毒是中医内科急症病变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病理因素,“正气虚于一时,邪气暴盛而突发”是中医急诊的发病的关键病机。《伤寒论》中有很多急症的救治方法,如“发汗不解,腹满痛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气汤”等。张仲景还曾立有“急下存阴”“回阳救逆”的救急之方,至今有用。屠呦呦因提取青蒿素而获诺贝尔奖,她也多次提及,灵感和启发多来自《肘后备急方》——这就是一本专门的中医急救书。所以,我们对中医一定要重视,尤其是年轻人,一定要懂敬畏,善学习。
用现代医学的分类方法,中医急症一般来说包括以下几类:
1、突然急性腹痛者;2、突然高热,体温达39℃以上者;3、突然便血、吐血、有内出血征象、流产、小儿腹泻、严重脱水、休克者;4、突发抽搐症状,偏瘫或昏迷不醒者;5、急性尿闭者;6、颜面青紫、呼吸困难者;7、突发心悸、胸痛者;8、发病突然、症状剧烈、发病后迅速恶化者;9、烈性传染病可疑者;10、急性过敏性疾病;11、中毒、服毒、淹溺、触电、割颈、自缢者;12、急性外伤、骨折、脱臼、烧伤者;13、眼睛急性疼痛、红肿或急性视力障碍;14、耳鼻道、咽部、眼内、气管、食管中有异物者;15、其他急症者。
这些急症的中医治疗方法有很多,最常用的有清热、开窍、救逆、攻下、发汗、理血、和解、涌吐等八法。中医急诊医生要多临床,勤思考,坚持中医思维,增强信心,信心来源于见多识广,随着积累增多,对病机的认识更加清晰,详辨细审,熟能生巧,心中有一些章法,权衡轻重缓急,辨病与辨证相结合,面临压力和紧急时,也不会慌乱,心中有定力。
温病当然也属于急危重症的范畴。从急症的角度看,温病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流行性,无论壮弱老幼,触之即得,发病急,传变快,病情重。在病程中,可出现高热、惊厥、抽搐、神错、谵语、斑疹、阴脱、阳脱、气脱等各症状。金元四大家“温病”学说,都有中医药在急症救治方面的大量实践。在中国疫病史上,许多次温病流行因中医的有效防治,都在有限的地域和有限的时间内,控制了疫情的蔓延,不止是这次新冠病毒,2003年春爆发非典,还有前些年的登革热等,中医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。
传统中医药不仅能急救,并且费用低廉,简便易行。但必需具备中医学扎实的系统理论和丰富的临床经验。针炙就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急救技艺之一。
《针灸甲乙经》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针灸专著,其中有许多急重症的的针灸治法,如内科的呕血、卒心痛、热厥、寒厥、痉症;儿科的脐风、妇科的痛经、崩漏等。
急症来势急,发展变化快,治疗上强调应对一个“急”字。而这正是针灸的长处,它不受处所、时间、设备、药物等环境条件的限制,随时随地应急,且费用低;对于抢救昏迷、痛症、痉挛和以及部分血症,常有针入病除之效。其效果之神奇与快捷,很多情况下,远较于药物为上乘。
学习针炙,要在临床时细心体会,思考、感受针灸在降压、降温、控制抽搐、利尿、醒神、抗心律失常等诸多方面的作用,要将针灸部位、手感等具体方法变得随心应手。
关于中医急救的型剂,中医自古除汤剂外,还有酒剂、水酒合煎剂、丸、散等。外用制剂治疗急症,早在《伤寒杂病论》中就非常丰富。很久以前的土瓜根及猪胆汁之导,实际上就是最早的栓剂和灌肠剂。其它如洗方、熏方、坐药方、鼻腔及舌下给药等,都为治疗急症提供了有效剂型和方法。这种多剂型、多途径的手段,至今仍是临床救治急症的有效方法。救治的全部目的在于及时有效地控制病情,只要能纠正危及生命的病理生理改变,挽救患者的生命,在具体方式上不可拘泥。
现在的各类中医急症剂型对中医辨证论治的大方针有些偏离,一个对于急危重症有效的中医治法,不可能覆盖所有的情况,可能会因为观察样本太小、病证局限、患者个体差异等等,使之产生不可避免的局限性。那么,一个方案的有效性,不太可能是普适性的。即使是分型研究,也不可能穷其全部,何况还有四时之差、地域之别呢?
当然,现代中医多种型剂治疗急症,其总体有效之处还是值得肯定的。中医思维有独特之处,经过了大量临床实践经验的荟萃和积累,在更大的层面和数率上,它的总体确定性、可重复性,又是成立的,中医药学是中国先民们千百年来的结晶,也正得益于海量的微观的临床信息,才形成了很多看似混沌实则便捷灵验的思路,这也正是人类医学在未来必然要达到的结果。
即然历史上治疗急危重症的大家不绝于世,代有才人,治疗慢性病的优势也得以保存,但治急危重症的空间却越来越小?应该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。
1、中医临床上失去了整体辨证思维,在治疗急性外感热病和急危重症方面又失了平台,致使其优势在弱化,范围在缩小。
2、由于中医遵古配方,在现代宣传中居于弱势,加之医院急诊科缺乏中医人才,有了急病,就赶快输液、打针或做手术,这使人们逐步在心里形成一个概念:急症还是西医见效快。此外,分科太细,也影响了中医急诊的发展。
3、中药服用方法不太方便。中药大部分要按照传统方法煎煮,在某些方面受时间、条件等因素制约,确有不方便的地方。所以,有了急症就只好求治于服用方便的西药,久而久之,就形成了慢性病才服中药的误区。
4、中医本身怕担风险。社会上流行一种偏见,危重病人如果单纯用中药救治无效死亡,家属就会认为被耽搁,在现在这样的医患关系背景下,还有可能担很大的责任。在治急症方面,总是谨小慎微,瞻前顾后,而行事果决、一心以救人为念的中医师越来越少,这也致使中医在治急症方面的作用没有得到真正有效的发挥。
5、在医学教育方面,“以西律中”的倾向,不能完全遵照中医自身发展规律教学、临床、科研等,这也使其在相当程度上,削弱了急症诊治这一原本不可替代的特色和优势。
中医药治疗急危重症需要社会认可。迄今为止中医药仍然被老百姓误认为只能治慢性病,治疗急危重症的疗效无法和西医相比。在当今的急诊重症医学界中,中医学的处境更加尴尬。我一生的临床医案,有很多急危重症的记录,我都做了详细的整理与收存。中医治疗急危重症,疗效不容忽视,过去是这样,现在也仍有很大的潜力。因此,我们学中医的人,对于中医急症思维要系统理解,灵活运用,以更好发挥中医在急症领域的优势,促进中医急症学的发展,也让中医的急诊重症医学事业,在国际上获得更高的地位,有更多的发言权。
善言气者,必彰于物
回望我对医学的探索历程,以及临证六十年的经验、体悟,其中有一条探求中医原理的明显主线,那就是在实践中“观测”、摸索“气”在生命体中的状态表达、变化规律、影响因素和调控方法。气的存在,在我经手的无数医案中得到证实,也一直有效指导着我半个多世纪的临床实践。
我有过十万次计的诊脉经历,时日久深,渐知气之存亡,或沉紧,或双弦,或钩啄,或促散,所谓“魂魄谷神,皆见寸口”。
行医久了,对气血运行的病理变化,感觉会一天比一天精微。有时人体血气在经脉中正常流动,经脉气血滑润流畅,当病情变异,会察觉如江河之水徐徐蒸发沸腾,渐渐出现隆起或衰微之像,寒则血凝泣,暑则气淖泽,好像触觉被放大了,与普通人的正常感觉完全不同。
在同样漫长的针灸实践中,也可感受、体悟出针刺对于气(或曰经络信息流)的干预、激发和调节。《灵枢九针十二原》说“刺之要,气至而有效”,我经常会想,如果给“气”带上彩色的光标,我们就会看到,它流注于体表的各个腧穴,围绕着和穿透人的肉体,并散发出它自身特有的辐射,甚至在人体外都有一层带着光晕的软膜。
这并不是我的想象,早在二十年前,就已经有人用红外辐射成像技术对针灸行为拍照,发现电晕有明显变动,在手法补泻、经络感传或内脏牵拉反应时,图像均有变化。
我明白现代人对“气”形态的认识颇具争议,认为气是相对模糊的、是没有客观指标体系的。这个概念也确有不易理解的地方,我当然理解这个感受。主宰生命的“东西”虽然存在,但却看不见且无法证实或接受。我的想法是,我们不能因为时下验证不了其中的奥秘而丢弃,更应该加强研究和保护中医医案的个性化基因。
“善言气者,必彰于物”《内经·素问》,“气”是中医学的立足之根,是中国古代学术的伟大发现,具有非凡的应用价值,正所谓“诊病决死生者,不视病之轻重,而视元气之存亡,则百不失一。”
由于气氤氲无形,气的功能隐而不露,所以它发挥作用不像有形实体那样,必定显示在对立的相互作用关系之中。换言之作为万物本原的“气”,就相当于现代科学中的“场”,但内涵更为广泛。“场”是看不见、摸不着、无结构的,但其内部却能产生无穷的作用。
“气”这个字是名词,也是个动词,可理解为使气畅通运行。正气与邪气的斗争,实际上就是两类细微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。木是火的物质基础,但显然火并不等同于木。气,虽然是物质运动的表现,但气并不等同于物质,只有运动才能产生。比方说寒气,就是一个功能概念。水谷精气中的精微部分,就是营气。我们由此看到了“气”所蕴含的生命性特征,它具有“弥漫的、兼容的”整体性特征。所以作为中医特有的行气医术,是指自觉、主动地采取一定方法,去激发、强化、优化人体之气的功能,以达到养生、祛病、健康长寿之目的。
人以天地之气生,四时之法成。气是生命体中一切消长、转化、亢害承制、相辅相成关系的最终承载者。中医学着重把人视做生命功能状态和信息传导的流动过程。在整体层面上,以气为本质。中医“气”理论只是古代哲学思想“气”理论的衍生,但在中医实践领域却发挥了最大的应用。气之体固然重要,但气之用则决定着抗病和康复的能力。
概而言之,肿瘤内生损伤元气;手术、放化疗攻邪耗损元气;情志失调耗伤元气;睡眠障碍损伤元气;错误的生活、行为、认知方式损伤元气。虽然病机复杂,但总体以元气亏虚为基本病机,故治疗过程中依据虚实矛盾的主次,确定治疗原则,培调元气治本虚,使元气精血化源充足,令营卫运行正常、气血调和。
病邪刚客于身,尚未成病即可见于“气”像。历代高水平的中医师,以其深厚经验,多能“观察”到病人体内精气沿经络循行的状况,提前发现端倪,然后辨证施治,做到早期治疗。低水平的医师一般只看重物质构成方面的变化,然而当物质构成发生异常时,病已成,患已深。
理血气而调逆顺,依赖调动、强化人体内在气机达到健身、祛病、益寿延年的方法,是否也有?“导气令和,引体令柔”,疗未患之疾,通不和之气,正是中医当仁不让的使命。我长期感到无奈的是,中医隐含着大量原创性的好东西,然而却似乎总是处于一种欲辩无言的状态。现在的科学和医学研究方法、仪器及各种理论,也是一样,还不足以找到正确言说中医药终极奥秘的途径。
气的含义一是指流动着的精微物质,如水谷之气;一是指人体脏器组织的活动能力,如五脏六腑之气。它“细无内,大无外”“无不通透”,是生成万物的本源物质,并随着生物条件的转变而改变。经过半个世纪的探索,我终于可以说,气同样可以是物质的,不但可以定性,还可以定量,可以实现宏观辨证与微观指标的统一。
当今苦苦拼搏的中年人,是社会的中坚力量,但他们因为家庭矛盾、经济问题、名誉地位等生活事件,被生活反复打击,造成心神不宁、“心气不收”,进而影响人体内环境。他们脸色红而欠润,语言响亮,性格急躁,多言,易心烦、多虑,性欲减退,少寐或失眠,大便泄、溏或便秘,夜间尿频。
甚至年轻人也是如此。我已经八十岁了,有时和年轻人一起到远郊出行、上山,他们往往挥汗如雨,气喘如牛,体魄还不如我。我问他们,他们就说自己太忙了,没有时间锻炼。我看着这些年轻人,他们明显呈现出了老年人的虚证,生理衰老之态还不明显,但病理主要是肾及心脾之虚。他们体弱主要不是因为缺乏锻炼的原因,而是社会太过内卷,他们由于殚精竭虑而耗伤心营,心虚则气虚。我也告诉他们,这不光是锻炼能解决的问题,要辨证对待运动量,要懂得人体劳而勿伤等特点。
身心劳损与衰弱,是多因素影响、多系统受累的介于健康和失能的一种中间状态,表现为人生理储备下降导致机体易损性增加和抗应激能力减退,是当前医学的研究热点之一。从衰弱的生理储备下降及抗应激减弱的内涵来看,劳累衰弱与中医学“正气虚弱”的意义十分接近。但正气的内涵外延更加丰富,还包括了机体的修复能力。中医学认为,如能善保养正气,可以做到“春秋皆度百岁,而动作不衰”。反之,则会“年半百而动作皆衰”。
气的理论探索也让我对补中益气的方药更有所体会,
中医的学问是无数先贤集天文地理、人情物候海量信息综合分析而来,传统中医药理论复杂、博大精深,流派纷繁交融。方药其关键都是养“气”,积五十年临床观察、思考之经验而来,屡收显效,可致气机调畅,行血有力,周流不息,濡养全身。
总归而言,我从个人行医体悟出发,以“气”为根基,最适合建立起中医思维模式的诊察技术体系。中医药治病,一言以蔽之,就是以药物调理阴阳气血以纠其偏。中医辨证实质上是辨脏腑、经络之气的盛衰虚实,正所谓“行医不识气,治病从何据”,调气是防治疾病的旨归,患病机体由此得复,各种方法据此以立。我也支持新时代的中医人追求个性化的诊疗技能,并在坚守中医特色的前提下,进行学术思想上的勇敢创新。中医只有坚定沿着自己特有的方向前进,才会实现中医学本来赋有的重大历史使命。
标题:薛应中——从医感谈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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